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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天朝和王晓凤是在济南又一次相见的。
徐寅初带着东北站的人马从沈阳乘飞机狼狈地在天津降落了,此时的天津和北平还都在国民党的手中。从战乱的东北来到天津,也算是让他们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当时从东北撤出的许多国民党有头有脸的人,一部分直接去了南京,而大部分人还是到了天津。
那段时间,天津国民党的营地,简直成了收容站,许多的士兵和下层指挥官从东北坐船逃到了天津港,一时间,天津显得乌烟瘴气,人满为患。
徐寅初一到天津便和军统局取得了联系,上级命令他们在天津待命。待命的日子里,徐寅初和部下们的情绪是低落的,这期间,天津站的军统同行也曾来看望过他们。待人家走后,徐寅初气急败坏地骂道:有什么了不起,等东北的共军杀过来,你们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哼!
待命的日子是难熬的,于是,徐寅初就带着乔天朝一次次去军统局天津站和总局联络他们这些人的安置问题。现在的东北站不复存在,电台也留在了东北,他们收、发电报只能通过天津站的电台来完成。徐寅初真切地体尝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的滋味。
来到天津后的乔天朝一直惦记王晓凤的下落,到天津的第二天,他便得知东北站的家属们暂被安置到了南京。他悬着的一颗心暂时放松了下来。这段日子里,他最不放心的就是王晓凤,毕竟她还没有适应这种地下生活,他担心她有什么意外闪失。随着一天天过去,并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他纷乱的心才渐渐地安定下来。
在天津待命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上级来了命令,让他们东北站的原班人马重组济南站。原先的济南站在一个月前出了事——隐藏在济南站的地下党被敌人抓住,由此少将站长和所有与此事有瓜葛的人都被撤职查办。整个济南站一时处于瘫痪状态。也就在这当口上,徐寅初所率领的东北站临危受命。
徐寅初刚到济南不久,便命人把滞留在南京的家属们接到了济南。他没有忘记马天成和尚品的夫人,也一同将她们接了过来。他答应过马天成和尚品,要照顾好他们的家人,而此时的马天成和尚品,在东北是死是活没有人知道,他要信守自己的承诺。他知道,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他要做给这些人看,他是有情有义的。
乔天朝和王晓凤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了。
一个多月不见,王晓凤似乎瘦了,也似乎更成熟了。这些日子,她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煎熬。和乔天朝在一起时,她可以发牢骚,表达不满,因为那是她的战友;可到了南京,四面都是敌人,连个交流的对象都没有,这让她愈发地思念组织,怀念和战友们在一起的日子。她甚至会突然想起乔天朝,自从离开东北,便和东北失了音讯,有关东北的情况南京总部是清楚的,但不会和她们这些女人通报。后来,她还是在街头的报纸上看到东北陷落的消息,对国民党来说那是陷落,但对共产党而言那叫解放。为了这一条消息,她高兴了好几天。她不知道乔天朝的命运如何,也许乔天朝就此投入到了解放大军的怀抱,或者被国民党派到别的地方去了。她越是这么想,就越发感到孤单。但她明白,就是见不到乔天朝,组织也不会扔下她不管,通过这段时间的地下工作,她坚信组织无处不在。别看南京是国民党的大本营,表面上一派歌舞升平的样子,但那些陌生的面孔中,说不定哪个人就是自己人呢。
她在孤独中一天天煎熬着自己,终于等来了去济南的日子,这时她的一颗心才落了地。直到乔天朝领着她走进济南那个属于他们的“家”,她再也忍不住,靠在门背后,一行眼泪流了下来。乔天朝望着她,不知所措地说:怎么了,你我都平安,老家的人也很好,你这是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望着眼前的“家”,喃喃道:这里可真好。
乔天朝望着她,长吁了一口气。
刘半脚和尚品的夫人是在到了济南后,才知道她们的丈夫并没有从东北出来,两个女人一下子没了男人,悲伤的心情可想而知。刘半脚披头散发地坐在院子里,仰着脸,一边喊着一边说:老天爷呀,你让俺没了男人,俺这下半辈子可咋活啊。老天爷你咋不睁开眼睛看看,俺刘半脚有多可怜啊。
乔天朝只能在一边做安抚工作,刚劝过刘半脚,尚品的夫人又痛哭流涕起来。乔天朝站在那里,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他被女人的泣嚎弄得心里也不好受。如果抛开阶级感情,眼前的两个女人的确是够可怜的。军统站能管她们一时,却未必能管她们一世。
沈丽娜看到眼前的场景,站着说话腰不疼地说:这有什么可哭的,你们的丈夫留在东北,等国军再把东北夺回来时,你们的夫君可就是头等功臣哪,日后还不由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到时候,我们想巴结你们怕还巴结不上呢。
刘半脚听了,呆呆地停了足有五秒钟,一旁的人们以为她听进去了,正暗自庆幸,没想到,刘半脚猛地一头扑向沈丽娜,嚎叫着:俺男人不想吃香的,喝辣的,你男人咋不留在东北?你有男人搂着,就在这儿说风凉话。
如果说男人在时,这些女人还会顾及上下级的关系,沈丽娜毕竟是站长的夫人,但现在男人没有了,还讲什么上级下级的。两个女人全然不顾了,她们要向沈丽娜讨个说法,于是疯了似的向沈丽娜扑过去。沈丽娜“嗷呦”一声,便向外跑去。
从那以后,人们经常可以听到刘半脚和尚品的夫人哭天喊地的声音,对她们来说,失去男人,天便塌了。
乔天朝和王晓凤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济南,一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他们迫切地希望尽快和组织取得联系。
夜晚,两个人都睡不着,王晓凤蹑手蹑脚地把里屋的门推开一条缝,小声地问:喂,睡着了吗?
乔天朝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点了支烟。王晓凤从里屋走出来,两个人便借着暗影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她问:组织上不会忘了我们吧?
他说:怎么会。现在没有联系我们,可能还不是时候吧。
她又在黑暗里问:你说老家那些战友们现在会做什么呢?
他思量了一下道:也许是行军,也许在打仗,说不定也正在休息。
一说起这些,两个人就都有些兴奋了。于是,她就一遍遍地讲打游击时的趣事,有些事她已经说过许多遍了,但还是忍不住要说,每说一遍都有一种新鲜感。他也喋喋不休地讲他在侦察连“抓舌头”,搞侦察。两个人说这些时,似乎就是两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在和组织失去联系的日子里,他们就是靠着记忆打发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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