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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常伴入夜,病房里寂若无人。国立医院住院部一到凌晨,便全区熄灯,只在公区供应基础照明。深不可见的昏暗里,钻进一丝狭长的光,紧接着,地上飘出一道瘦长的身影。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梁泽自午后接到陈东实电话便心中有数,电话里的他语气并不好,甚至称得上前所未有的冒犯,陈东实从未如此。
病床上的人似乎还没从思忖中回神,他望着窗外月色,面如灰土,“你为什么要告诉老钟,是我投的举报信?”
梁泽站定身,拂了拂窗台上的灰,像是意识到这是一场迟早到来的审判,温吞开口:“是马德文让我做的。”
“马德文让你做你就做?!”陈东实猛地起身,“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钟国华下手但凡重一点,现在你见到的就是我的尸体?”
“我没想到他会下手如此狠心。”梁泽快步走到门边,将门反锁,“他答应过我,只是给你一个教训。我想我想有我在你身边,一定会保护好你,最多只是吓一吓你,我也好向马德文邀功。却没想到他会真的伤到你”
“你不用给自己找补。”陈东实双眼猩红,音色几近颤抖,“那我问你,上次马德文把我带走的时候,他告诉我,是你告诉的他我投举报信的细节,这是不是真的?一直以来你都说是在保护我,实则是为了监视我,我起初以为是老曹的意思,却不知道马德文同样是在利用你来监视我!你说是不是?!”
梁泽默默然闭上了眼,有时不回答比回答更残忍,陈东实从沉默里就窥见了答案。
“我的命对你来说就这么不值钱?所以从头到尾,我就只是你讨好马德文的一个工具?”陈东实扪心自问,泫然欲泣,“你要对马德文效忠,要对他纳投名状,就可以毫无顾虑地牺牲我?我的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
“我没有”梁泽一脸哀伤地走上前去,刚想拉住陈东实的手,却被他冷冷甩开。
“他们说得没错”陈东实止住眼底酸意,抹泪哽咽,“你的确不是李威龙。”
梁泽满是无助地蹲在原地,坐跪在病床前的他,仿佛在做一种独有的忏悔仪式。其实他何尝不知,陈东实迟早会有得知真相的一天,他们迟早会出现一道既定的裂痕,千回百转,仍糜不如初。
“我有我的考量”许久,梁泽噎呜开口,少有的无力紧紧包裹着他,让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心酸,“我发誓我从没有想要伤害你,东实请你相信我”
“你不用再惺惺作态。”陈东实满是憎恶地看着眼前人,“我不是傻子,很多事情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你跟踪我,明面上是保护,实则是监视。就为着我跟徐丽的那层关系,系挂着马德文。你讨好了我,才有机会接近徐丽,接近徐丽,才有机会找到马德文的弱点。你一步步的计划里,一步步的私心我不是不知道。
是我,天生就爱犯蠢,甘心被你利用;是我,与生俱来的下贱,哪怕只是对我笑一笑、多说几句话便觉得心满意足。归根结底,是我自己又蠢又贱,纵得你真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其实你何尝不是漏洞百出、荒诞可笑?梁泽,你真的让我感觉到恶心!”
“是吗”梁泽渗人一笑,眉头陡然一沉,“我让你觉得恶心?”
陈东实紧捏住拳头,撇过头去,不再言语。
“我让你觉得恶心——?!”梁泽复又重述,颤颤巍巍从地上站了起来,“是,我是阴险小人,我是荒诞可笑,那陈东实你呢?你对我的好里,又包藏了多少你自己的私心?”
陈东实拧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身前的梁泽。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但却恐怖如斯,再无半点温存可言。
“要不是我长了这样一张脸”梁泽凑近到极致,几乎要与陈东实脸贴着脸,“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陈东实,要是没有这张脸,你现在会在这里质问我这些?!”
两人都憋着愤恨,像是两只蛮壮的野牛,无间的焰火在心头跌宕。
“李威龙已经死了,你装什么深情大义?”梁泽掐住陈东实脖子后的软肉,迫使他不得不正对着自己,“我告诉你,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听不听得懂人话?!”
“他没有死!”
陈东实形同疯迷,抄起身旁的枕头砸了过去。他本可以做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人,可只要一提到某人的死,他就瞬间堕落成疯狗。
“他没有死威龙没有死!”
陈东实泪水飞驰,如瀑流般汹涌。
“你跟他们一样,就想让我接受,就想骗我接受我不听,我什么也不听!谁说我也不会听!”
“你以为不接受就代表没发生吗?”梁泽掰开他捂住耳朵的两只手,目眦欲裂,“你醒醒吧!陈东实,泰坦尼克号该沉还是得沉,杰克的爱也一定会消失!你自欺欺人一辈子,也换不回你的李威龙!”
“我不听”陈东实如孩童般蜷缩在被子里,神情痛苦至极,“我不听你不要讲不要讲这些给我听”
“这就受不了了?”梁泽掀开被褥,放任他偌大的躯干曝露在白炽灯下,如一只被拔光毛的鸟畜,丑态毕现,“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在利用你啊。蠢货,陈东实你个大蠢货,也只有你才会以为我跟李威龙一样会喜欢你。
我喜欢你?真是天大的笑话,男的喜欢男的,还想搞同性恋,你恶不恶心?你明知道我有婚约在身,还成天缠着我,给我送饺子、和我吃一支雪糕、邀请我去你家看电影你不会真觉得,没了李威龙,我就可以安心做个替代品吧?陈东实,我告诉你,待在你身边的每时每刻,都让我想吐!想吐!!!”
梁泽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脸上流满了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液体。反观陈东实,宛如死尸状蜷靠在床脚,他像是十分畏寒的样子,全身止不住地狂抖,似乎要将魂魄抖出来一般,眼中生息全无。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陈东实抱紧自己,俯身卷起地上的被子,轻轻拢到自己身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将头埋进被子,哭声愈嚎愈烈,“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一个个要这么折磨我我明明只是想做一个好人,可为什么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好报,威龙你看见了吗?他们都一起来欺负我,合起伙来骗我、逗我我究竟哪里没有做对?”
梁泽走近两步,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摸一摸某人,却在伸到一半时冷冷打住,颤抖着将手缩了回去。
窗外明月隐于云后,楼下走过一群男男女女,有说有笑,更显得数秒钟前的争吵恍如隔世。
“说开了也好,”梁泽理了理情绪,回归到素日里的自己,骄矜、淡漠,永远高昂着头,“说开了,也让你对我彻底死了心,少了些不必要的幻想。”
这话是说给陈东实听的,也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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