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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抟来到书房的时候,商成正在给人写信。
商成见进来的人是他,也没停下笔,很随意地对他说:“你怎么今天想起过来了?我再有两三句话就好,不忙招呼你。你先坐一会。桌上有茶水,渴了自己拿杯子。”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笔在砚台里蘸了墨汁,又在砚台边撇了撇笔锋,沉吟了一下,又横竖顿挫地继续写着信。
不一时信就写好了。他拿着几页纸从头晚尾检视了一遍,又提起笔涂改了几个不怎么恰当的用辞,这才满意地把信笺折叠好放进早就写好的信封里,也没封口,就先放在大案上的一堆书信里。
他拿着眼罩和药盒,走过来在蒋抟旁边的座椅里坐下,先取了块药绵仰着头遮住右眼的眼眶,也不看蒋抟,转着酸胀的手腕说道:“从清早起来我就忙着写信,一直写到这时辰才算差不多完事。一一你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
蒋抟给他倒了盏苦茶水,推到他的手边,也不搭他的话,说:“给谁的书信?”
“这封是写给文沐的。还有两封是给张继先和西门克之他们的,郭奉仪和仲山也各有一封。本来想给陆伯符他们也写封信去问一问近况,这不是你来了么?”商成仰着头,闭着眼睛说道,“回头有时间了再给他们去信吧。”
蒋抟笑了一下,喝了口茶水,看着茶盏里上下浮动的几小片泛红的茶叶问道:“这好象不是早前你让人制的那种苦茶?”
“这是才做的。”商成说,“别人送了谷鄱阳几担才下来的秋茶,他又分了两担给我。我没让他们都拿去做成茶饼,想着自己拿来做点绿茶。”说到这里,他咧了下嘴,又说,“好象是哪个工序没搞对头,结果就成了这样。本来茶叶的颜色和泡出来的茶水该是绿色,结果成红色了。”
蒋抟只知道茶叶在茶树上是青绿色,做成茶砖茶饼之后就是黑褐色,大内御制的茶饼也有麦黄色的,但那种茶饼在市面上根本看不到。他又喝了一口,含在嘴里仔细地辨别着滋味,过了一会说:“很不错了。这可比你过去弄的那些苦茶水的滋味要好得多。”
“呵,这样说起来,你也觉得提督府的苦茶水难喝?”商成开玩笑说。
“这是大家的共识,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
“可是我记得,你那时候是挺爱喝苦茶的。”
“这就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爱喝苦茶水,我那时候又在提督府做事,你觉得,我敢说苦茶水不好喝么?现在我在工部领薪俸了,自然不用说违心的话了。”蒋抟装出一付严肃认真的模样,向商成做着解释。说着自己就先忍不住莞尔一笑。
商成正在戴眼罩,听他这样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仲山,他在嘉州还好吧?”蒋抟关心地问道。虽然他也很关心其他人,但因为他和孙仲山都是从西马直开始就在商成的手底下做事,两个人的关系自然要比旁的人更近一些,所以他第一个就问到了孙仲山。
商成脸上的笑容一下便消失了。他慢慢地把眼罩戴好,沉默了良久,才决定对蒋抟实话实说。他耷拉着眼眉,幽幽地说道:“仲山,他在嘉州的情形,一言难尽。一一说得更难听点,就是‘很不好’。”
“怎?”蒋抟惊讶地张大了嘴;因为太过于惊愕,他说话时甚至带出了燕山腔。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孙仲山不是嘉州行营的副总管么,怎能说得到“很不好”?他马上追问说,“他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或者犯了什么过错?”急忙之间,他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这两条。虽然孙仲山是个谨慎人,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商成又叹着气摇了摇头。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可停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又摇了下头,再叹了口气。虽然蒋抟是他很亲厚的人,可终究不在军旅里,所以有些牵涉到军中将领的难听话,他真是没办法对蒋抟说呀。今年年初,孙仲山跟着萧坚到了嘉州之后不久,就被萧坚以“初至嘉境须以熟悉当地为主”的理由派去巡视各地州县,等他花了两个多月转了一大圈再回来,本该他负责的事情都被委派给了别人,别说过问具体的军事军务了,就连后勤辎重也轮不到他来插手,嘉州行营副总管彻底地成了摆设,每天只能在军营里坐着发呆。孙仲山还不敢把自己的遭遇对商成说,前头的来信都说自己在嘉州很好,萧老帅待他很不错,行营所辖各部也很尊重他这个燕山名将;总之,他的一切都很好,商成根本不用担心。刚开始的时候,商成还信以为真。可大半年里接连三四封的书信都是只见喜不见忧,他就起了疑心,让高强去兵部衙门拦下两个嘉州进京办事的军官一问,登时便真相大白……
蒋抟熟知商成的习惯,见他欲言又止,就明白嘉州的事情是自己不方便知晓的。他默了一刻,又问道:“那,仲山的事,还能有转圜么?”他不知道孙仲山具体遭遇到什么事,就只能用这种摸棱两可的言语来旁敲侧击了。
“太晚了!”商成吁着气,心情沉重地说道。要是仲山能够把事情及时地告诉他,那他还可以同萧坚交涉,实在不行还能让兵部出面协调,至不济也能把仲山调出嘉州,免得仲山在那里受煎熬。可他知道真相的时间太迟了,嘉州方向已经同南诏人打起来了,他也就无法可想了。再怎么样,他都不可能去插手萧坚指挥的军事行动。仲山更不能做出阵前脱逃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蒋抟难过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他又问道:“郭表,他在西陇呢?”
“他在西陇,比仲山在嘉州的情形好一些。”商成言简意赅地说,“再怎么说他都是西陇提督,大权在握,别人再有想法不敢当着他的面硬来。”停了停,他又说,“上个月,他已经把郑七从嘉州调去了西陇,现在还想把文沐也调过去。这回他写信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先给文沐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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